接生自古就是女性的工作,从“接生婆”、“产品”到今天的产科大夫,看起来与男性关联不大,讲究“男女大防”的中国传统社会就更是如此。在过去中国男医生给女病人看病主要靠病人口述,或是指着一个粗糙的女人体模型来描述病情,一般不脱衣检查。据说,中国古代太医给皇后看病,为了不接触肌肤,号脉时是用一根丝线相连,这也是电影里经常看到的“悬丝诊脉”,其准确度可想而知。
不过,在中国民间男性“产公”也不是绝对没有。小说家汪曾祺先生就曾写过一篇题为《陈小手》的小说,记载他家乡高邮过去有个绰号叫“陈小手”的男助产士,其人手长得特别小,专能治难产,“横生、倒生,都能接下来”。当然男女有别,不到人命关天万不得已一般人家不会请他。同行医生也看不起他,认为他不是医生,只是个男老娘。后来有个外地驻军的团长,太太难产,情急之下只好请陈小手来。陈小手与这个胖女人较了半天的劲,总算大人、孩子双双平安。团长给了他20块大洋,请他喝酒吃饭后送他上路。人刚出门,团长就掏出枪来,从后面一枪打死了陈小手,还留下了掷地有声的一句话:“我的女人怎么能让你摸来摸去!”看来,即或在中国过去有男助产士,其运气也不会太好。
就是在现代,男产科医生也会遇到一些尴尬事。在“文革”后期,我父亲曾被下放到苏北农村一个乡镇医院当医生。在这家小医院有个医术不错的男外科医生,也兼做处理难产的产科医生。一次,有个产妇在经他接生出院后总觉得不妥,自己一个女人家怎么能被男人这样摆弄,就给医院写了封信,揭发他有调戏女病人的嫌疑,具体情节写得绘声绘色(现在看来是过于敏感)。恰巧不久,医院领导搞了一场小规模的整人运动,不知怎么回事这个医生成了被整的对象。于是,这封信就成了极好的罪证,医院派人把信中的内容抄成大字报贴在街头,招惹来不少人津津有味地把它当小说读。这样一来,害得这个医生再也不敢踏进产房一步。总之,在中国当男助产士或男产科医生确有不便之处。
而在西方,男助产士则出现得较早较多。最早被提到为产妇接生的男医生是公元1世纪的古罗马医生索拉纳斯。他在胎儿处于横位时采取后来被称为“转足”的接生法,轻轻地把手伸入子宫,拉出一条腿,这样胎儿就会倒着脚先出来。索拉纳斯还在著作中提到这时已在使用为检查和治疗扩张阴道的窥阴器。后来,在罗马的庞贝古城废墟中确实还发现了这种妇产科的专用器械。周作人先生曾引证芬特莱博士所写的《生育史话》中提到,在古代曾有请四位壮汉拎着被单角兜住产妇以颠簸助产的办法,他们或许要算是一种特殊的男助产士。在早期的产科实践中,一般来说剖腹产基本上是男医生的专利。但由于古代医疗条件不佳,经过剖腹手术的产妇很难活下来,也就只是用这种手术来抢救已死孕妇腹中的胎儿。以后,随着医疗水平的提高,有了给活着的产妇做剖腹手术成功的记录。1610年,德国男医生特劳特曼为一个孕妇做了剖腹产,手术后母亲活了25天,而孩子活了9年。
到18世纪,在欧洲一些新教国家还出现了不是专门处理难产而是正常接生的男助产士。当时为了避免产妇羞涩,往往会要求男助产士不用眼睛看而光靠摸索在手术被单下进行盲法操作。这些男助产士自称他们从事这行职业比接生婆更在行,认为他们的接生法比旧式方法更卫生、更科学、更安全。这些男医生大多懂得解剖,对妇女的生育器官构造了如指掌。他们还创造了不少新的做法,比如:产房光线要充足;对新生的婴儿不能用布条打包,因为让孩子手脚自如地运动有助于发育;要尽量用母乳喂养,不要依靠奶妈代劳。这些新理论就是今天看来也没有过时。但当时社会上很多人却看不惯这些闯入产科的男人,往往把他们看做是好色之徒,认为大男人干这行总是怀有一些不良的动机。而且在医院各科中产科医生的地位也最低。在法国和意大利这些主要信仰天主教的国家,很少有男助产士,当地教会强调由男人接生有损妇女的尊严。
平心而论,绝大多数男助产士给妇女带来的不是羞辱而是福音。比如,对接生至关重要的产钳就是17世纪时的英国男医生张伯伦发明的。产钳有两个扁平的叶片,稍稍弯曲,与胎儿的头型恰好吻合,可以轻柔而沉稳地把胎儿的头顺势带出,一旦头先露出身子的其他部分就容易出来了。当时,他为了不让人知道产钳的秘密,在接生时要蒙上产妇的眼睛,还让人不停地敲木棒、摇铃,以掩盖产钳发出的金属撞击声。张伯伦家族独享产钳的秘密长达一个世纪之久,直到1728年才将其公之于众。在很长时间内,他们家族在英国的产科医生中有着权威地位。1692年英国女王安妮生孩子就是由这一家族的一个男医生接生的。
另外,在19世纪以前产妇的死亡率很高,大多死于因细菌感染引起的产褥热,但当时的医生尚不明其原因。19世纪中期,匈牙利男产科医生塞麦尔维斯发现,当时有不少医生在医学院兼课,而当这些医生在上解剖课接触过尸体后再进产房接生,产妇的死亡率就特别高,最高的达30%。于是他断言是尸体上的某种有害的东西造成了感染,在医生对产妇进行检查时,“被尸体污染的手与这些人的生殖器接触,由此就有可能被吸收”。因而他要求医生和助手都要用漂白粉溶液洗手,洗到手上完全闻不出什么气味时再进产房,同时对医疗器械进行消毒。这样做以后奇迹很快出现,产妇得产褥热的人数下降到1%左右。为了让所有的产科医生都注意这一问题,他还写了关于产褥热的专著,并痛斥那些仍不坚持消毒使产妇感染的医生是“屠杀产妇的帮凶”。由于他在医学史上的杰出贡献而被人尊为“母亲的救星”。
按照教会的说法,妇女生育及其带来的痛苦是上帝对夏娃偷食智慧果的惩罚。事情当然不是这样,生育是妇女对人类繁衍的巨大贡献。但不要忘记在这一贡献中忍辱负重的男助产士所付出的辛勤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