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还我儿子(3)

忽然,门诊部大楼门口有喧啸声浪,像汹涌澎湃的潮水拍击崖岸。我探头南窗一看,但见两辆载重大卡车停在台阶下,从车上跳下几十个穿着蓝色牛仔工装的男女,显然是古铜色壮汉搬来的救兵,大有踏平门诊部的气概与决心。 我说尤主任,打110呀快打110呀!尤主任额头渗出细密晶亮的汗珠儿,手指头发抖,声音也变了调儿。这个没卵泡的男人,谁遇上他谁倒霉,在他面前,倒显示出我李萍萍巾帼须眉的豪壮。警车呜呜开来,把穿工装的男女阻止在大堂里。警察最终把壮汉和他的保安带上车子。

上车前壮汉在大堂里恶狠狠地喊道:“口口妈,还我儿子!老子没完,老子要上告!”门诊部一方则只去了不能不去的尤主任,和自告奋勇的卓杰然医生两个人。卓医生把食指竖在嘴唇上示意我啥也别说。门诊部乱了阵脚,一个下午都没有病人敢来。众人全都忧心忡忡,如临深渊,只有单梦娜说出政治家才会说的一句政治话:大乱才能大治!单梦娜这个女人不寻常。

B超技师小乔也说,单梦娜这个女人不简单。小乔说去年在南区门诊部她和单梦娜做过六个月同事。单梦娜确实是医学专科学校毕业,也去附属医院产科实习了几个月,胆子大,会说话,敢开大处方,产科学校毕业,也去附属医院产科实习了几个月,胆子大,会说话,敢开大处方,产科效益节节升高,有一阶段时间老板还言听计从。后来她推广什么无痛分娩,出了一个事故,无痛变成剧痛,产妇昏死过去,胎儿也窒息于子宫中,等在走廊的家属冲进手术室,把单梦娜的脸都抓破了。老板赔偿产妇损失三万元。第三天,有一个帅哥来到医院,小单自己说是她表哥,在区委宣传部当副处级办公室主任。老板听说宣传部管着卫生局,亲自接见,希望副处级表哥帮忙,把门诊部的妇幼保健许可证批下来。表哥为官请廉,拒腐蚀永不沾,重礼不收,小礼也不收,说正是医疗行业集中整治阶段,所有的申请办理手续,一概暂停;不过他请老板放心赚钱,卫生部门不会再来找他的麻烦了。

单梦娜自此更加如鱼得水,视傲他人。后来,四川某地来的一批医托,欺行霸市,诈骗钱财,被公安机关查处,医托坦白单梦娜是幕后操纵医生之一,单梦娜被行政拘留五天。可拘可放可圈可点的关键时刻,副处级表哥却鱼沉雁渺,老板打了多次电话都是“你拨的号码是空号”,有人因此怀疑副处级表哥的存在,倒是老板有情有义亲自到公安局把人接回来。大家弄不懂老板这回怎么一反常态,是因为副处级表哥呢,还是因为单梦娜资质丰艳、貌似牡丹、智算过人,才“三千宠爱在一身”?

但是,后来老板还是怕树欲静风不止,忍痛割爱,把单梦娜介绍给济世门诊部的尤跃辉主任。 单梦娜确实是来妇产科当医生而非助产士的。才没几天,门诊部的人就知道来了一个“单一刀”,都说这一下好了,妇产科活过来了。妇产科活过来,大家的工资就有保证了。人们说,A市最缺的第一项是三条腿的驴,第二就是技术高的妇产科医生。不干活的尤主任没有白吃干饭,到底还是从哪个墙角挖来一位“单一刀”。但是,“一把刀”都是老练而稳重的,还得有一些年纪,再怎么看,小单水灵灵的怎么也不像。不过大家认为也有可能,现在的专家教授都很年轻,捞个博士好像也易如反掌,比六十年代考大学容易多了。 单梦娜来上班的第三天,祈老板带来了体态纤美.眸如秋水的安医生。

正是寒冬季节,人们便联想起雪中腊梅,说这下更好了,济世门诊部成了美人窝,一个丰腴肥硕如杨玉环一个轻柔如柳似赵飞燕,让人诊视开药都无法不分心了。门诊部阳盛阴衰,女人本来就少,能蠢蠢欲动者都开始神魂颠倒了。妇产科的姚华云医生是古都长安人,熟悉“燕瘦环肥”之典故,警告大家莫忘“马嵬坡兵变”和“汉宫之乱”,最要紧的是不可分心,病要认真,看病要认真开,尤其手术后一定要细致清点器械,莫把剪刀留在患者腹腔之中。 姚医生嘴毒,果然,玉环飞燕起战端,飞燕夺取了玉环之位。安文静成为一诊室的医生,单梦娜从医生变成一诊室的助产士。单梦娜抗议无效,成了深宫怨妇,说我“单一刀”宁肯给英雄牵马,也不给窝囊废当保护神,尤主任只好把姚医生的助手调给安医生,暂时委屈单梦娜给姚医生“牵马”。自此玉环飞燕就有了萧墙之乱。 很快,蠢蠢欲动者的沸沸热血就冷却下来了。 原来安医生是祈老板连锁店的一位助产士,后来成了祈老板大儿子的“准太太”,安医生如果是块好地,能种出一棵小树而不是一株小花,就有望转正为太太。

人们注意到,小祈老板一来,安医生就失踪,没有回宿舍睡觉第二天也没来上班,但是老祈老板一来,安医生也会照样失踪,没有回宿舍睡觉第二天也没来上班。单梦娜再有怨言,姚华云医生就劝她说,人家赵飞燕有汉成帝和汉哀帝,你奈她何?单梦娜只好叹红颜薄命,不久就传出她攀上A市的市委书记的公子,已经开始叫市委书记爸爸了,有望国庆节去美国夏威夷旅行结婚。济世门诊部自视甚高的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们全都成了烤软的葱尾巴。

安医生不仅身价很高而且身怀绝技,居然懂得对导医小姐贿赂以时下最新流行的高级享受泡脚桑拿和盐浴。用单梦娜的话说,“四个导医小姐全爽死了”,按照安医生的要求分诊,自然更不敢将有风险的产妇送去给她,因此安文静就顺顺当当地把医生当下来了,单梦娜便被打入冷宫永无出头之日。姚华云医生是众人公认的高手,单梦娜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单一刀”的技术一直留在人们心中而无法体现出来。

也是安文静医生流年不利,抑或我们俩命运相克,我一来她就频频出事。可怜她安文静那一片地也太贫瘠,还没种出一棵小树,现在又遇到“还我儿子事件”,不知会不会影响她“准太太”的转正?孟子说,“人皆有不忍之心”,别看我李萍萍公开场合人模狗样像巾帼须眉,其实我心肠很柔软,此刻我的心里酸酸的,眼眶也酸酸的,原谅了安医生对我的侧目与口口。但愿吕萌风波早日过去,有惊无险,她照样当医生照样当准太太。也许经过一场风浪,她能认识到人有时候也很需要一根救命稻草,给我一点温暖,倘有“历尽波劫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肚量,则我李萍萍幸甚!

单梦娜的想法大不相同,她认为安医生是利用父母给她的身体资源,不知羞耻,口口口口,抢去她的位置。她对我当救命稻草甚不满意,说我好出风头,总有吃大亏的时候,而且不讲义气,可能有当叛徒的基因。最后一句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但我明白是出自她的内心,是最不能忍受的一句,因为她用“血统论”伤及我的祖宗。我的祖父是黄埔军校的炊事员,他煮的饭菜许多还健在的将军都吃过;父亲在朝鲜战场上受过重伤,有一回昏死过去差点儿当俘虏,所以才早早服员没有当上军长师长,最后官拜居委会副主任。但他根正思想红,我李萍萍南下A市为人民币奋斗,他就追到小巷口骂我资产阶级腐朽世界观,别再进他的家门,把我女儿吓得哇哇大哭;生母绝对是三代老贫农,积极参加兴修水利的那些年头把身体累坏了还不下火线,是她半残的身子痛苦的惨状决定了我这个报恩孝女当医生的命运,大大小小都是老革命,哪来叛徒基因?有基因也是“红五类”基因呀!

不过我忍住没计较,她单梦娜也是怀才不遇,伯乐尤主任也是为祈老板打工,充其量“打工头”罢了;而且她小单的书记公子“准太太”的嫌疑只有几个月,哪里敌得过祈老板实打实泰山压顶呢?同是天涯沦落人,有缘修得同船渡,我不计较,笑一笑而已。单梦娜没有笑,她这两天上窜下跳的很厉害,秘密串连门诊部的受压迫者,要揭竿而起清君侧,重整医院雄风,整天粘着伯乐尤主任,鞍前马后像他美丽的影子。

同屋的小乔好心对我说,单梦娜这个女人不简单,防人之心不可无,李医生你别太相信她。小乔还说,单梦娜也恨她,因为她们同事过,她最清楚小单的底细。“什么‘单一刀’?我们医院的人根本不知道,她自己吹出来的!还说香港汇丰银行总裁是她亲戚,要她去汇丰银行任职,只是她舍不得改行。”小乔一说没完,讲烦了就说“罄竹难书,罄竹难书”。我心里想,同行相轻,共事者都有心结,小乔说的未免会言过其实。 这一夜,我们都没睡好,不知被警察带走的尤主任和卓医生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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