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多年前,一桩考古发现,让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山梁名满天下。这个小山梁就是牛河梁。
牛河梁地处辽西丘陵,凌源与建平两县交界,横七竖八的雨裂沟像刀,把黄土丘陵切割成不规则的碎块。然而,就在这干旱、贫瘠的土层里,却埋藏着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人类生命的源泉.牛河梁出土的女神庙、祭坛和30多座积石冢,让考古界和史学界的专家们激情燃烧,跃跃欲试。于是有人称牛河梁为“中华文明最早的发源地”,“将华夏文明向前推进了1000多年”。最吸引人眼球的莫过那尊泥塑彩色女神头像。据专家说,女神头像具有典型蒙古人种的特征,其“高度的艺术概括可与西方维纳斯相媲美”。此前数年,古人类学家在埃塞俄比亚发现了320万年前的女性古人类化石,命名“露西”,被尊为地球人的“老祖母”。牛河梁文化属于红山文化晚期,距今5000至5500年,牛河梁女神与露西辈分差别太大,于是便有人称她为“华夏民族的老祖母”。
牛河梁文化让考古界和史学界的专家们激情燃烧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牛河梁的维纳斯也同时拨动着文学界人土的兴奋神经,给诗人和小说家打开了激情的闸门,插上了浪漫的翅膀。他们竟相以才华横溢的诗歌和气象万千的叙述,表达对女神的崇拜,对华夏古老文明的自豪。
《红山女神的传说》便是其中之一,是王相国同志最新出版的一部极具创新意义的作品。
为了解读这部作品,我们不妨先来解读“传说”。
任何一个民族的历史总伴生着许许多多的传说。传说与民间故事实在难以区分,它们的共同花朵是神话。
《辞海》(1999年版)给“传说”下的定义是:“指民间长期流传下来的对过去事迹的记述与评价。有的以特定历史事件为基础,有的纯属幻想的产物,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民群众的要求和愿望。”《汉语大词典》等工具书给出的定义与《辞海》大体相同。
《辞海》的定义也许并不错,但显然有缺陷。
有些传说也许起源于民间,但《殷本纪第三》对殷的开国之君契的记述就明显离谱。契的父亲亲是谁?没提。只知契的母亲叫简狄。简狄洗澡时,有只玄鸟飞过,落下颗蛋,于是“取吞之,因孕生契”。且不说消化系统与生殖系统互不相干,即使到了今天的分子生物学时代,科学家也无法用鸟蛋让女人怀孕。不过太史公把传说写入正史情有可原。这就叫“历史的局限”。史前时代,从中原到东部沿海,许多部落确实有鸟的图腾崇拜,黑鸟很可能是契部落的图腾。
在后来的正史中,明君圣贤的出生也跟着一串串“灵异”故事,而且都是老一套,从母亲怀孕说起,有梦飞龙入怀的,有梦巨星入室的,出生时往往红光满室,仙仙乐奏鸣,香气氤氲。朱元璋的母亲陈氏怀孕时也颇别致,梦见神给她一丸发光的药,吃下之后口有余香。分娩时一连数夜“红光满室”,邻里以为朱家着火了,多次跑来救火云。别别以为这是间间传闻。这段记述,白纸黑字,见于清朝官修的《明史?太祖本纪》。这类传说,硬说它是“民间流传下来的”,“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民群众的要求和愿望”,就过于牵强。倘若朱元璋当一辈子和尚,肯定没有红光。事实上,官方统治者也利用传说,制造神话将无法落实的传说写进“信史”,意在打造一个“君权神授”的迷信氛围。至于洪武爷出生后为什么不发黄光绿光蓝光,偏要发红光,大概为了印证明朝五行“尚火”。明代以红为贵,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穿大红朝服。
同时我们还发现,传说并非古代所独有,其存在时间也不见得“长期”。在人类历史发展的进程中,不同时代都产生出不同的传说。远的不说,有关中国现当代的领袖人物、军事将领、科学泰斗、艺术巨匠的传说就车拉船载战争时期,关于红军、八路军、新四军的传说也不少,某某人飞檐走壁,来无踪去无影,日行千里,百步穿杨。只是神话色彩淅淡,现实意味更浓而已。
在人类迈进科学与信息时代的门槛,全球化日益深入的今天,我们生活的这个蓝色星球全部暴露在摄像机和照相机下,地球村任何一个地方发生的事情都会立即成为村民茶余饭后的谈资。有趣的是,当人类登上月球,探探测器落户火星,并把触觉伸出太阳系,探索宇宙起源的时候,人们对古老的神话传说依然乐此不疲。《圣经》照样念,上帝用6天时间创造了世界与万物,孙悟空一个筋斗还是十万八千里,哪叱还在闹海,梁山伯与祝英台就是变成了两只蝴蝶,等等。最严肃的生物学家也没有人质疑亚当的肋骨怎么就能造出夏娃来,因为即使用单性克隆技术,亚当也只能克隆出亚当。火箭专家也喜欢看《西游记》,并不在意孙猴子筋斗的动力从哪里来以及是否使用了GPS系统。明明知道月球上只有瀚海沙漠,中国的探月工程还是命名为“嫦娥工程”。无独有偶,日本探月卫星的呢称是“辉夜”,辉夜姬是日本传说中的月宫女神。科学威权不能室息传说,也不能代替传说,因为人喜欢传说,需要传说,在严酷的现实面前,在生活的焦虑中,需要给想象留出足够的自由空间。
现代人对新的造神运动失去了兴趣,但幻想的翅膀刻也没有停止飞翔,不过冠之以“科学”。科幻小说、科幻电影让一代又一代人如醉如痴。如今,奇形怪状的外星人、打不死的变形金刚、总能胜对手一等的科学博士成了当红明星,玄而又玄的“日时空隧道”并不比神容易理解是的,它们不同于传统神话,它们溶入了人类现代科学的最新成就和认识世界的非凡成果,有的科幻作品甚至可能成为科学进步的预言。但从超超自然力的角度看,它们仍然是神话的延伸,是现代人的神话。它所传达的信息仍然是人卷对自然破坏力的恐惧,同样表现出人类认识世界、保护自身的强烈愿望。
在人们渴望飞向未来的同时,也转过身来重新面向远古。近年来,以三皇五帝和史前生活为描述对象的文学作品如新竹破土,伏羲、神农、女娲、炎黄二帝、尧舜禹等神人或人神的形象重新走入当代人的视野,古代传说中的人物被大胆重构,成为诗歌、小说和影视中的明星。这类作品同样是现代人的幻想。它们不仅表现出人们解读世界、战胜自然的渴望,还试图解开一个永恒的疑问: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
《红山女神的传说》名为“传说”,其实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传说,而是一部以“传说”名义出现的小说。作者以牛河梁考古成果为背景,以红山女神的活动为主线,借取中国古代神话传说的构架,大胆生发,合理想象,左挂右连,如真似幻,创造出一系列优美动人的形象和故事让人耳目一新。对我们现在的扣猪龙,度婴灵,积阴德,有这很重要的现实指导意义。
笔者第一次晋谒牛河梁女神,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个深秋。残阳暮,荒草枯,西风起,一天黄土。几多积石,几多遗骨。望天地之悠悠,虽然没有“沧然泣下”,但也曾发问:5000多年前这里发生了什么?上演过什么悲壮故事?古墓里掩埋着哪些英雄豪杰?真感谢王相国给出了一个神奇的答案。
王相国同志是建平县人,出生在青松皊。青松岭,40岁以上的读者也许还记得上个世纪的一部同名影片,那个倒霉的钱广,只因做点小山货买卖,被割了“资本主义尾巴”。不过此青松岭非彼青松岭,建平的青松岭少见山货,却与牛河梁为邻。王相国同志当过兵,退役后回到青松岭当过乡官,后来又在县里工厂和金融部门任职。可是,不管他端什么饭碗,总对文学艺术情有独锺;不管走到哪里,总有一个兴奋点历久不衰,这就是牛河梁红山文化。
早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王相国就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小说、散文、诗词、楹联、纪实、戏曲、曲艺,十八般兵器全面开打,已发表作品400余万字。作品选材虽然囊括八方,但有关牛河梁梁的题材一直占有相当比重。牛河梁让他着迷,让他倾倒,也让他骄做。有关牛河染考古发掘与研究的每一步进展,都牵动着他的神经,擦碰出瑰丽的想象火花,激起他探秘的冲动。《红山女神的传说》无疑是王相国同志的一部标志性力作。阅读《红山女神的传说》,读者不仅会被小说中奇特的人物和情节所吸引,也会惊叹作者对红山文化、对牛河梁人文历史深刻而独特的理解。
笔者不是考古行中人,牛河梁文化遗址的发掘在华夏文明史上到底占有什么地位?说不明白。但常识告诉我们,在考古学上,文化与文明是两个概念。如果将“文化”定义为“人类所创造的有形与无形的一切”,那么,文明则是人类自身发展史上的高级阶段。从1996年到2000年的“九五”期期间,作为国家重点科研课题,启动了“夏商周断代工程”研究,调调集历史学、考古学、天文学、科技探年学等各路顶尖专家学者200多人,历日时5年,耗资数千万,最后提交的报告也仅仅将中国有文献支持的历史从公元前841年(西周共和元年)上溯1200多年年,到夏代开始,即公元前2070年。即使这样,报告还是受到中外专家学者的质疑和诟病。不认可的人举证多多,但最厉害的一条是没有文字依据。文字、城市、金属器具,是文明必须具备三条标准。笔者注意到,无论报告入还是质疑者都没有关照到牛河梁和红山女神。牛河梁至今还没有发现文字。因此,称牛河梁古人类活动遗址为“中华文明最早的发源地”,似乎欠妥。中华民族的文明史“上下五千年”,我们已经说惯了。中国人总有个“最早”情结,希望在四大文明古国排序中不落后于古埃及、古巴比伦和古印度。凑不够“五千年”,自然很扫兴,不过祖宗多么阔过,或阔得多早,似乎跟今天的穷富无关。
王相国同志把红山女神视为女娲的后人,女娲在牛河梁完成了抟黄土做人、炼五彩石补天、斩龟足而立四极的壮举,也只能当做“王版传说”。为了写这篇序文,笔者上网查阅了“女娲”。光 Google-个网站就列出26万多项,可见人们对女娲故事的熟悉程度。虽然不同版本对女娲的记述有明显不同,但她造人和补天的情节却大同小异,对女媧的尊崇也是一致的。至于女娲造人的场所,笔者仅查阅了数个条目,就发现了至少三种说法。一说在甘肃省秦安县,如今陇城镇有女娲庙,女娲村,自称“女娲故里”。说在今河北省西南角的涉县,清漳河的下游。还有一说更让人震惊,说女娲是陕西省宝鸡市凤县人,生于公元前7759年,卒于公元前7653年,活了106岁。丈夫伏羲死后,她出来接班,干了54年女王,建都于河南汝阳云云。谁谁也不知这些言之凿凿的数字是碳十几“探”出来的,据笔者所知,反正碳14无此功力。可以肯定,此说不会比传说中女娲人首蛇身更可信。当然,说女媧造人之处在牛河梁,有中国目前独有的“早期维纳斯”为证,很有研究价值。不过,既然是传说,既然都没有令人信服的证据,既然女娲品牌不是哪一地的专利,不妨你传你的,我说我的。毕竟,《红山女神的传说》的价值并不是由女娲的籍贯来决定的。